藝評家評論

遇見便是風景-江明賢水墨畫論
毛建波 博士

中國美術學院藝術人文學院教授
中國思想與繪畫方向博士生導師
一、
作為臺灣甚具代表性的水墨畫家江明賢教授,不僅參加了百餘次重要展覽,而且在海內外各地舉辦過近六十次個人展覽。1988年,他就受新華社香港分社的推薦,應文化部邀請,在中國美術館、上海美術館舉辦個人巡迴展覽,成為四十年來首位在大陸舉辦展覽的臺灣本土藝術家,並且與李可染、劉海粟、吳作人、黃苗子、程十髮等繪畫大師合作交流。之後,他又陸續在江蘇美術館、中國美術館、上海美術館、廣東美術館、中國國家博物館、山西美術館等大陸重要美術館舉辦個展,與大陸美術界頻繁交流,成為兩岸藝術界交流的使者。

2015年3月,江明賢教授作品大型展覽又將在軟硬體均臻一流的浙江美術館舉辦,離浙江美術館不遠是同處南山路的中國美術學院,這所中國美術教育史上影響卓著的名校,由於黃賓虹、潘天壽、陸儼少等執教於此,師資雄厚,人才輩出,而被譽為中國畫教學的大本營。與浙江美術館隔湖相向的,則是孤山西麓以吳昌碩為首任社長的百年名社——西泠印社。在杭州這座文化歷史底蘊深厚的書畫之城 ,江明賢教授攜其佳作與浙江書畫界的舊雨新知展開有益的精神碰撞與交流,意義不言而喻。

此次展覽以“大地行吟”為主題,畫龍點睛般地拈出江明賢教授數十年來橐筆走天下的水墨畫創作的狀態與追求。行吟”於他,不僅僅是遊歷,是行跡,更是生活,是蒙養。“行吟”於他,不僅僅是寫生,是創作,更是詠懷,是抒情。“行吟”於他,不僅僅是態度,是方式,更是藝術,是生活。江明賢教授是充滿激情的行者,借助汽車、火車、輪船、飛機等現代交通的便利,他行萬里路,周遊列國,行吟於世界各國的山川名勝,行吟於世界各地的古跡廢墟,覽名勝,擴視野,增見識,壯胸襟。宋神宗時,被貶官杭州通判的蘇東坡首次踐履杭州,西子山水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由此發出“遊遍錢塘湖上山,歸來文字帶芳鮮”的感慨。江明賢教授就是在持續地行走中,不斷汲取創作的靈感。他善於從別人司空見慣的景色中發現獨特之處,並借助手中之筆付諸於畫面,從而吸引觀者,打動觀者。

黃庭堅有云:“天下清景,不擇賢愚而與之,然吾特疑端為我輩設” 王國維對此深為激賞,更進一步提出“誠哉是言!抑豈獨清景而已,一切境界,無不為詩人設。世無詩人,即無此種境界。夫境界之呈於吾心而見於外物者,皆須臾之物。惟詩人能以此須臾之物,鐫諸不朽之文字,使讀者自得之,遂覺詩人之言,字字為我心中所欲言,而又非我之所能自言,此大詩人之秘妙也。” 江明賢教授行吟於中西美術之間,行吟於大陸、臺灣美術之間,在古今中外文化的往返穿梭中,廣收博取,融西潤中,形成了“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繪畫風格。“大地”是江明賢教授藝術創作的堅實支撐,“行吟”是江明賢教授用如椽畫筆回報大地的藝術方式。正是在年復一年的“大地行吟”中,江明賢教授完成了一次次的藝術的蛻變,走向了藝術的成熟。

二、
江明賢教授始終行吟在旅途,出生台中鄉村的他,自幼喜愛繪畫,勤奮向學,年未弱冠國畫作品《梅花》就入選第15屆省展。鄉間的童年生活固然拮据清寒,但綠水青山的長期滋潤,養成了他對山水自然的摯愛。大地的行吟,深入他的內心,貫穿他的繪畫創作。正如江明賢教授自己梳理的,在不同時段與機遇的促成下,他有著較為清晰的藝術履痕。他的繪畫題材、畫風的一次次轉換,都與他的行腳密切相關。而幾個節點,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1964-1968年,江明賢教授就讀于臺灣師範大學美術系,該系中西繪畫的師資都十分雄厚,他於中西繪畫皆認真臨習,最終以臺灣師大美術系系展國畫第一名引起畫壇矚目。1972年,就在臺灣省立博物館舉行首次個展。江明賢沒有滿足於取得的佳績,如同他所認識到的:“做為一個現代中國畫家,除了要體認中國傳統繪畫之精髓以外,還要有莫大的勇氣來面對現代西方藝術文化的洗禮和挑戰。「有容乃大」,藝術創作貴在吸收,而不是排斥或偏見。”他希望更加深入地瞭解西方藝術。1973年,他遠渡重洋,入西班牙國立馬德里聖.斐南度美術學院學習西洋繪畫和研究西洋美術史。畢業後定居紐約,並任教於紐約聖.若望(ST. John's)大學和中華文化中心。留洋五年,江明賢教授如饑似渴地瞭解、吸收西方各繪畫流派的發展始末、特色和技法,期以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之效。

如同林風眠等先行者一樣,在他者的西方,青年的江明賢在汲取西方文化養分的同時,愈益認識到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厚與價值,而西班牙油畫教授像禪宗棒喝般的話語,更堅定了他回歸中國文化的指向。他嘗試用水墨表現歐美古代建築遺跡與風景名勝,致力於中西繪畫融合的試驗和探索,立志為傳統的水墨畫,煥發新的生機。

1977年,江明賢結束歐美之旅返回臺灣。他開始將創作的目光投注於各類鄉土題材,他把西方繪畫的內涵與技巧,經過審視、消化、過濾、接收,應用于本土文化創作。1988年,江明賢教授有了大陸的破冰之旅,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地頻繁往返於海峽兩岸,在他的筆下,桂林山水、蘇州水巷、安徽宏村、黃山煙雲、布達拉宮、萬里長城、巍巍太行、樂山大佛、平遙古城、延安印象、嘉峪雄關、鳳凰古城……或婉約柔美,或雄渾壯觀,或凝重恢弘,或靈動清逸,一一呈現於畫面,繪畫格局為之大展,題材與畫風均產生變化。1997年起,因主持全民電視臺「畫說臺灣」節目,江明賢教授不辭艱辛,遍歷寶島,系統全面地描繪臺灣的古跡、民俗,決心用畫筆為臺灣歷史做記錄、做見證。

一路走來,遊蹤所至,江明賢教授的繪畫題材非常豐富,傳統山水、現代都市、歷史建築、文物遺跡、鄉土風光、風景名勝,美不勝收;街市、村落、建築、園林、漁港、民居,各具特色。江明賢教授善於觀察和比較各處風景的異同,感受寒暑季節的變化,從中捕捉具有特殊性的東西。江明賢教授有著與生俱來的強烈的創作意識,他從不自我設限,而是在面對不同景色時,努力尋找最合適的技法表現豐富多彩的物象。素描的筆觸、油畫的肌理、版畫的拓印、水彩的潤澤、 雕塑的團塊、攝影的光感,只要表現的需要,都融入畫面;傳統中國畫的勾皴點染、破墨積墨,西方繪畫的拓、印、噴、滴、灑,只要有利於情感的表達,都應用自如。在創作實踐中,江明賢教授將中西藝術的元素加以融通結合,實現著自己簡單而明晰的藝術宗旨:立足傳統文化精髓,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吸收外來文化精華,融西潤中,體現中國審美;不泥古人,突破前人,創造當代繪畫新風貌。

江明賢教授對生活充滿熱枕與激情,他的創作不僅以複現自然為終極,而是心與物冥,融變貫通,以心象為嚆矢,寫出自然的深秀奧微。隨著歲月的增長,人生感悟的增厚,他的繪畫增添了一份濃厚的歷史感與滄桑感,作品的畫面更為淡寂空靈,內涵更為厚重沉雄。經過精心選擇的自然與人文景觀,注入了作者的人文氣息和審美理想,傳遞出一種深厚的精神力量和生活積澱,表現了大自然的永恆浩蕩氣息。
1.蘇軾《送鄭戶曹》詩。
2.見北宋著名詩僧惠洪禪師《冷齋夜話》卷三記載,《螢雪軒叢書》本。
3.王國維《人間詞話·附錄》
4.參見江明賢《風格的挑戰與形成——我的繪畫歷程與創作理念》。
5.節錄自江明賢《師造化 得心源—我的繪畫創作觀》。
6.江明賢《風格的挑戰與形成——我的繪畫歷程與創作理念》:“西班牙求學期間,油畫教授曾觀看我的水墨畫,說道:「你們中國人已有了自己特殊的媒材和表現形式,那是我們西方所不及的。」「不管你來西方想學什麼,千萬不要丟掉自己民族特有的東西。」他一再提醒我運用最熟悉的民族特有之媒材來創作,使我對中國傳統藝術重燃莫大的信心。”

三、
1500年前,宗炳寫下照耀千古的《畫山水序》一文,確立了中國山水畫的合理性。文末,宗少文慷慨陳詞:“於是閒居理氣,拂觴鳴琴,披圖幽對,坐究四荒,不違天勵之藂,獨應無人之野。峰岫嶤嶷,雲林森眇。聖賢映于絶代,萬趣融其神思。余複何為哉,暢神而已,神之所暢,孰有先焉。”閱讀江明賢教授不同時期的作品,我們總會嘆服於畫家對現實生活敏銳的洞察力,會感動於繪畫中寄寓的哲思,會回味於繪畫內涵的豐沛,會驚喜於藝術手法運用的得體,會訝異於畫面構圖的別出新意,會欣喜於他的繪畫藝術的持續提升。閱讀江明賢教授的作品,如食橄欖,真味久在。
近代大學者胡適之先生巧妙地改易《法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福不唐捐”之說為“功不唐捐”,常常書寫以勸勉治學者。江明賢教授在五十餘年的繪畫生涯中,勤奮執著,不斷變異,不斷精進,以其自由揮灑的水墨藝術,成為臺灣畫壇的翹楚,成為兩岸文化交流的中堅。

大地行吟,是江明賢教授一生的主題,是江明賢教授孜孜不倦的追求。在江明賢教授的藝術字典裡,似乎沒有“歇腳”這一詞彙。如今,已經從大學教職榮退的江明賢教授,更加專注於水墨畫創作,暢遊於大地行吟的旅程。我們期許有著健壯體質與旺盛創造力的江明賢教授,在“行行重行行”的藝術之途,不斷帶給我們新的驚喜!

行吟在大地,遇見便是風景!
湖上養甲午冬杪於正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