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古蹟風情之美
江明賢
十六世紀,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之後,西方資本主義興起,歐洲各國紛紛拓展對外貿易,葡萄牙成為海上霸權之一。
有一天,一艘往返於中國、日本、南洋等地的葡萄牙商船,途經台灣東部太平洋,甲板上的水手們突然眼睛一亮,不約而同發出:「Formosa」的讚嘆。
葡萄牙語「Formosa」的意思就是「美麗之島」;而他們所讚嘆的「美麗之島」就是我們生於斯、長於斯、歌於斯、泣於斯的台灣。
四百年前,台灣東海岸的青蔥翠綠、山巒起伏,贏得了「台灣.福爾摩莎」的美譽,而四百年後的台灣又給世人什麼樣的評說呢?
連雅堂先生撰寫《台灣通史》的時候,曾經頗為沈痛地表示:「台灣固無史也,荷人啟之,鄭氏作之,清代營之,開物成物,以立我丕基,至於今二百餘年矣!」「然則台灣無史,豈非台人之痛歟?」
「橫不敏,昭告神明,發誓述作,兢兢業業,莫敢自違,遂以十稔之間,撰成《台灣通史》。」 雅堂先生耗費十年心血完成《台灣通史》,暫撫「台灣無史,台人之痛」,但距今又已經七十餘年。風簷展書讀,自不免有遙不可及之憾。因為白雲蒼狗,世事如幻,台灣近百年來的恆古末曾有之變,恐絕非雅堂先生始料能及,但又有誰「昭告神明,發誓述作」,把先輩前賢的足跡留下呢?
就台灣開基四百年的歷史而言,先後有荷蘭人、西班牙人三十八年;鄭氏二十三年;大清帝國兩百一十二年和日本人五十一年不同政權的統治,就像一個寄養兒不斷地更易寄養父母,思之不能不令人有悲情的傷感;但就文化的層面而論,我們以自我提升的心情去回顧自己崎嶇坎坷的生命歷程,卻更別有一番滋味、一番情懷點點滴滴在心頭。
如果我們肯定生命的價值和意義仍在於其所經歷的過程之中,相信每一位台灣人,無論你是閩南人、客家人或原住民、新住民,都會以台灣為榮、為傲。因為世界上從沒有一個像台灣這樣,經歷那麼多不同衝擊和變革的地區;更沒有像台灣人那樣,飽覽過那麼多人事滄桑,也因此在文化上形成了那麼多元、豐富、兼容並蓄的色彩和姿態。
從事藝術創作的人,不能不對客觀存在的現實注入主觀認定的新詮釋和新體認。藝術家以真摯的情感和生命力,期望透過作品使人們對眼睛所見的事物能再一次經過心靈洗滌,而邁入另一個屬於永恆的境界,否則,又如何稱之為藝術?
二十多年來,我曾經像一個苦行僧,用雙腳走遍了無數國度,畫了不知多少異國風情。「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時時刻刻不忘警惕自己,一幅畫作要想使欣賞者產生悸動,不但要使欣賞者能嗅到畫作透出的生命氣息,而且也要讓欣賞者感受到她結實的骨頭,同時更主要的是讓欣賞者能以心與創作者深處的靈魂互通信息。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十多年的天涯浪跡,換得的是「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的少年輕狂和豪情,又怎能不教人「此身雖在堪驚」?
民國六十七年,我回到台灣,盡心盡情盡性的使自己沉澱。用最誠摯﹑最深沉﹑最內斂的生命去感受自己永遠的根﹑永遠的鄉土。突然間有一種「眾裡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醒悟。
台灣是那麼的多采多姿,那麼的生機盎然,那麼的澎湃洶湧,那麼的沉厚壯實。台灣因汲納了西洋的﹑東洋的;古代的﹑現代的;中原的﹑邊陲的;海洋的﹑大陸的各種養分和精華而孕育出的嶄新生命,是世界獨一無二的,我們沒有理由捨棄自己的無盡藏,而去沿門扥缽效貧兒。我們要把自己無窮的蘊藏發掘出來,要把自己無限的生命力展現出來。
台灣最可貴的特質以美學的﹑藝術的觀點而論,乃在於一個「化」字,也就是台灣能不捨舊的經驗,不拒新的潮流,以磅礡的氣勢,若谷的胸懷,把外來的一切衝擊化於無形,並與自身融會出新的生命,新的文化。台灣在風雨連綿的四百年中,因無欲則剛而壁立千仞之上;因有容乃大而如江海納百川。只要我們用心去細細的﹑慢慢的觀察﹑欣賞﹑感受,就可以發現我們的鄉土是多麼的寬容﹑厚重和溫馨﹑慈愛。
台灣是人類文化的新中原,由外來多重色彩的調和而成就了她獨特的綺麗,這是全世界其他地方所沒有的,也是我們最珍貴的資產。
畫我台灣,如同七十年前雅堂先生撰寫《台灣通史》的心境,這是一個台灣鄉下孩子走遍了萬水千山,學會了中西繪畫技法之後,為台灣—我的母親,所要盡的一份孝心。雖然每一幅作品都是以寫生為起點,但是卻都本著觀物以情,移情入物,託物變情,主客交融,物我一體的情懷,在用「心」重新形塑,以滿足水墨畫「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要求。畫我台灣,不僅在「畫」,而且還有「話」和「化」的更深層意義。
畫我台灣,水墨色彩透露的訊息,不只是昔日往事的追憶,而且還容留了廣闊的思考空間, 讓後世千秋萬代子孫和外人評說;評說台灣的綺麗和昏暗﹑歡樂和痛苦﹑悲歌和歡唱,讓後世子孫都能在回首來時路的追憶中,不忘舊日情懷,進而由「話」入「化」,成就更豐腴美滿的未來。
〈原載1998.5.1自由時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