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水墨與西方現代繪畫

國立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研究所教授      江明賢

藝術是什麼？自古以來立論甚多，其中古希臘大哲學家亞里斯多德（Aristotle         384-322 B.C）曾經下過這樣的定義：「藝術是自然的模仿」！也就是說藝術講求的是客觀性。他的說法影響後世藝術家之創作最大，西方繪畫自十九世紀印象派以前，畫家幾乎都受亞里斯多德理論的影響。十七世紀哲學家笛卡爾(Rene Descartes)曾經提出：「我思故我在」。給後來的藝術家很大的啟示，但在創作上並未產生多大的影響，真正由客觀的描寫轉而主觀的表現，是從十九世紀末的後期印象派開始，塞尚(Paul Cezanne 1839-1906)首開其端，他認為，過去的畫家太專注於外在形體客觀的描繪，而忽略物象的內在本質。畫家應該用「心眼」去創作，而不是用「肉眼」去作畫，「自然」只是一個「素材」，而非一個「目的」來處理。也就是說，畫家要注重的是「如何表現」，而不是「表現什麼」。這些革命性的畫學創作理念使塞尚贏得了西方現代繪畫之父的頭銜。

雖然東西方在繪畫創作形式和媒材上有所不同，事實上，塞尚的觀點早在八世紀的唐朝畫家張璪已經提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外師造化」就是「師法自然」，也就是「自然的模仿」；「中得心源」就是「意念的呈現」，用「心眼」再造自然，畫出胸中丘壑。也就是「創作」追求的是客觀的自然描寫加上主觀的藝術表現，使作品主客交融，形意兼顧。張璪的理論影響了中國畫家一千多年來的創作方針。

如果說，藝術也有進步可言，那麼，中國傳統水墨的畫學理論比西方整整「文明」了一千二百年以上而不為過。

有關這種「進步的」畫學理論，在中國的古書裡俯拾皆是：

• 「遷想妙得」（東晉 顧愷之 四世紀）
• 「氣韻生動」（南齊 謝赫 古畫品錄 六世紀）
• 「畫道之中，水墨最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唐 王維 山水訣 八世紀）
• 「古之畫，或遺其形似而尚其骨氣，以形似之外求其畫，此難與世人道也。」（唐 張彥遠 歷代名畫記 九世紀）
• 「與其師人，未若師物、與其師物，未若師心。」（北宋 范寬論畫 十一世紀）
• 「捨形似而求神似…書畫之妙，當以神會，難以形器求也。」（宋 沈括 夢溪筆談 十一世紀）
• 「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宋 蘇軾論畫 十一世紀）
• 「僕之所謂畫，不過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寫胸中之逸氣耳。」（元 倪瓚 十四世紀）
• 「似而不似，不似而似，不可思議。」（明 沈顥 畫塵 十五世紀）
• 「以筆墨之精妙論，則山水決不如畫」（明 董其昌 畫禪室隨筆 十七世紀）
• 「夫畫者，從於心者也…縱使筆不筆、墨不墨、畫不畫、自有我在。」（明 石濤畫語錄 十八世紀）
• 「無畫處，皆成妙境」（清 笪重光 畫荃 十八世紀）
• 「文人畫不求形似，正是畫之進步。」（清 陳衡恪 文人畫之價值 二十世紀）

除了上述的代表性論著以外，其他像老子道德經裏也曾提到：「大象無形」，「不法任何法為法，不法任何物的自然。」

這些都是水墨畫裏所講求的內在寫意性和抽象性，也是中國繪畫裏最高的境界所在。

這麼說來，南北朝（第四世紀）時，王微的「畫敘」，應該是世界上最早的一本有系統專門研究繪畫理論的著作。而唐朝（第九世紀）張彥遠所撰的「歷代名畫記」該是屬於全世界第一本的美術史專著。而西方第一本美術史則遲至十八世紀中葉德國史學家魏因克曼(Winckelman)所寫的古代美術史，而觸發了十九世紀初期以復古為主的古典主義的誕生。

明末遺民方外畫家石濤（1642-1718）所寫的「苦瓜和尚畫語錄」，這本極具創意而現代的畫學論著竟然是西方近代研究中國繪畫的學者們最熱門的一書。法國雕刻大師羅丹(Auguste Rodin 1840-1917)的巴爾扎克(Balzac)雕像讓人聯想到宋朝梁楷之潑墨仙人圖，義大利畫家莫迪里亞尼(Amedeo Modigliani 1884-1920)的修長庸懶女人畫像与明代末年陳洪綬優雅苗絛的變形仕女圖有異曲同工之妙。其他如二十世紀中葉以後紐約畫派在國際畫壇呼風喚雨的大師們如帕洛克(Jackson Pollook 1912-1956)、克萊茵(Franz Kline 1911-1962)、得 庫寧(Willem de Kooning 1904-1997)、羅森柏(Robert Rauschenberg 1925-)、托貝(Mark Tobey 1890-1976)…等人，除了他們的作品是如何的受中國水墨畫的影響，在日常生活中或藝術創作理念上常以老莊或禪宗思想的門徒自居。

中國水墨畫与西方現代繪畫之微妙關係、互動与影響，使它在世界美術史上更見其份量與重要性了。

塞尚(Paul Cezanne 1839-1906) 聖維多瓦爾山(Mont Sainte Victoire) 1904-06

石濤(A.D.1642-1718)  山水畫

羅丹(Auguste Rodin A.D.1840-1917)雕刻  巴爾札克(Balzac)

梁楷(1195-1224)  潑墨仙人圖  27.7 x 48.7 cm

莫迪里亞尼(Amedeo Modigliani 1884-1920) 裸女

陳洪綬(A.D.1598-1652)  仕女圖

帕洛克(Jackson Pollock 1999912-1956)  秋

唐 懷素(A.D.725-785?)書法  自敘帖  

克萊茵(Franz Kline 1911-1962) 

得 庫寧(Willem de Kooning 1904-1997)  女人

羅森柏(Robert Rauschenberg 19225-)  峽谷

托貝(Mark Tobey 1890-1976)  

安迪沃荷（Andy Warhol, 1928-1987） 瑪麗蓮夢露(Marilyn)

中國傳統圖案  四方連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