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與演講

美麗台灣一台灣近現代名家經典作品展學術論壇演講稿

台灣水墨畫的傳承與創新

       主講人 江明賢

      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研究所名譽教授

                           主辦:中 館 

                       地點:北京華僑大飯店會議廳

時間:20134

  台灣近代美術的發展已經將近一百年。台灣先民來自中原,經歷了荷蘭據台的數十年,加上鄭成功光復台灣的數十年,往後清廷統治台灣,接著則是日本據有台灣。1945年,日本戰敗,國民政府接收台灣。1949年,許多傳統中原文化與文物相繼隨著國府來到台灣。此次「美麗台灣台灣近現代名家經典作品展」展覽數量十分龐大,作品媒材有水墨、油畫、水彩、膠彩畫與版畫。藝術家有來自大陸的前輩藝術家,同時也有生長於台灣的前輩畫家,不只如此,還有戰前或者戰後出生的台灣畫家。就地域之廣,時間之長,或許可以窺見台灣美術近百年來的大略。

我本身除了從事水墨創作以外,並長期在大學任教,也擔任過系、所行政主管多年。親身經歷這種大時代變動下的個人經驗與感受。因此,我將從三個面向來說明,首先是二次世界大戰後台灣水墨畫壇如何繼承中原美術傳統,進行水墨傳統的反省與創新。其次是「引西潤中」的昂揚,在此我將敘述台灣水墨畫如何進行革新。最後則是反省水墨教育與其困境。

 

  1. 傳統的斷裂與接續──中原文化傳統與台灣美術的融會

    自從中日甲午戰爭,清廷敗績之後,台灣割讓日本以來。台灣的中原漢文化受到壓抑的同時,日本統治者也積極輸入近代化的西洋美術教育體系。傳統中國水墨畫受到忽視,最明顯的例子是1927年開始舉行的台灣美術展覽會。這個當時最重要的美術競賽並沒有水墨畫科,而是西洋畫科、東洋畫科兩類。當時入選

的畫家,日後成為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重要教授的林玉山是以東洋畫類入選並得獎。林玉山家中經營傳統中國畫的裱褙,從小耳濡目染,對水墨畫自然產生興趣。林玉山曾經到日本留學,注重寫生。他的寫生精神實際上傳承自中國傳統悠久的宋代繪畫的精神。1945年以後,林玉山從東洋畫轉到水墨畫創作最成功與最具成就之畫家。

當台灣畫家們紛紛到日本留學或者到巴黎遊學之際,中國大陸畫家們也有著同樣的過程。留學歐洲歸來的有林風眠、徐悲鴻、劉海粟;留學日本歸來的有高劍父、高奇峰、陳樹人等嶺南三傑、以及傅抱石等。除此之外,還一大批藝術家在傳統水墨創作中不斷自我反省進行創新,譬如齊白石、黃賓虹以及張大千、溥心畬、黃君璧等人。這段時期,大陸水墨畫進行著一場大實驗,台灣水墨畫則受日本官方展覽所壓抑。

二次大戰後,台灣擺脫日本統治,水墨畫傳統逐漸復甦,林玉山開始他別具一格的水墨畫創作生涯,成果卓著。1949年台灣與大陸兩岸隔海而治,許多在大陸著名或者已經具備一定風格的畫家跟隨國民政府遷徙來台。溥心畬、黃君璧、朱德群、趙春翔、傅狷夫、沈耀初是1949年前後來到台灣的重要畫家。他們在台灣高等美術教育的傳承上具有時代意義。溥心畬、黃君璧、朱德群、趙春翔以及台灣本土畫家林玉山等皆任教於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開枝散葉,具有接續台灣水墨與融會台灣本土水墨的意義。朱德群除了教油畫外,也寫書法與抽象水墨;趙春翔的大潑墨之抽象表現主義也給青年學子很大的啟示與影響;張大千雖然沒有在台師大任教,但是他的學生孫雲生和孫家勤則在師大任教。目前活躍於台灣之水墨畫家如:胡念祖、鄭善禧、劉國松、何懷碩、江明賢、林章湖、周澄、劉墉、李振明等皆畢業於台師大,大都受教於上述師長。晚年定居舊金山的傅狷夫,來台後一直在台灣藝術專科學校任教職,(現在的台灣藝術大學)。受教的學生有黃光男、蘇峰男、羅振賢、李義弘、陳朝寶、劉昌漢等。黃光男雖畢業於台藝專,但研究所則在台師大完成。至於另一特別的教育系統則是政治作戰學校美術系,傑出校友有李奇茂、李重重等。

此外,歐豪年也在1970年代初期由香港來到台灣,將嶺南畫派傳來台灣,開創文化大學水墨畫教育系統。傑出校友有倪再沁、涂璨琳、周于棟。這是第一時期水墨畫在斷裂後初次透過學校教育而連接在一起。另外在台北故宮任職之書畫家以張光濱、江兆申、袁旃為代表。而非學院出身但自學有成者,以余承堯、李穀摩、于彭為代表。

   總之,就當時水墨畫傳統的斷裂與接續而言,兩岸關係動盪的1940年代晚期,故宮文物與許多優秀人才來到台灣,對於台灣美術往後的發展產生積極影響。水墨畫傳統就在此一時期重新獲得鼓舞,成長與茁壯。

 

  1. 「引西潤中」精神的昂揚──水墨畫的多元面貌

台灣水墨畫在1949年以後有了飛越的發展,這與國府遷徙台灣有密切關係。只是,這種接續的美術教育,並非使水墨畫往傳統靠攏,而是在傳統基礎上,反省如何邁向嶄新的時代面目。1970年代台灣引發了鄉土文化運動與現代藝術的尋根之旅,許多藝術家紛紛出國留學。

這股潮流不只發生在西洋繪畫,同樣也發生在水墨畫發展上。水墨畫家出洋留學的比例較低。但是,依然有一些水墨畫家試圖找尋嶄新的表現形式而出國留學。劉國松前往美國講學後轉到香港中文大學任教;何懷碩在紐約聖若望大學深

造;我個人則留學於西班牙,後定居紐約近三年;劉庸也留學美國,現居紐約;陳朝寶遊學巴黎;劉昌漢則定居美國。這股水墨畫革新的力量,並非全面反傳統,而是在傳統水墨精神中,試圖找尋到足以構成民族精神特質的論述,使水墨畫更具時代面貌。

我認為台灣水墨畫積極與西方當代藝術對話的同時,實際上是在積極自我定位,自我反省。大體上繼承五四運動以來的傳統,而其背後又是中學為體與西學為用的精神。在1949年以後中國大陸水墨畫界逐漸轉向社會寫實風格時,台灣水墨畫卻是充滿積極與進取的精神,浪漫主義的抒情表現、拼貼的現代主義傳統、後現代的時空交錯感等等,一切在西洋畫的表現形式中都被加以實驗。不只如此,在另一方面也依然保有濃郁的水墨畫特質或者文人畫的情懷氣息。但是,大體而言一股積極在中西融會的的嶄新面目中,找尋水墨畫的自我定位的時代面目。

    這種「引西潤中」傳統的延續,是台灣水墨畫發展的最大主軸,在此主軸中,許多畫家找到時代面貌,各具備他們足以呼應時代風格的面向,抒發個人情感與理念。

 

三、美術教育與學院教育──傳承與創新並重

    台灣目前水墨創作多樣紛陳,但是活躍於畫壇的許多畫家,大都出身於學院教育。現今台灣設有水墨畫組系的重要學校有台灣師大、台灣藝大(前身台灣藝專)、台北藝大、文化大學、東海大學、華梵大學、長榮大學等。歷史最為悠久者是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台灣藝術大學書畫系以及文化大學美術系。渡海傳來的水墨畫傳統的繼承責任大都落在這三所大學。除此之外,因為時代的遞變,後來陸續成立的大學美術系發展皆各具有其面貌。其中台南藝大以影像和多媒體為教學方向,除了劉國松短暫在該校教過現代水墨外幾乎沒有水墨畫之課程。

就我個人曾經任教的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所而言,那是歷史最為悠久的美術教育體系。早期溥心畬教學以臨摹為主;林玉山則注重師法自然以寫生為主;黃君璧的山水與金勤伯的工筆課程皆主張臨摹與寫生並重。論台灣水墨畫的教育與發展,我們必須強調學校教育所產生的積極性。在教學方面,各大學美術系以往的水墨課程則多偏向為強調對老師作品中的構圖、技法瞭解,然而這只是一種基礎入門的訓練方式。透過這種方式,學生應當能迅速地對老師畫作的立意、題材、造型、筆墨、構圖等各方面進行研究學習。作為對於傳統的繼承而言,並不失為一種速成的好辦法,而且是銜接傳統與現代、學習與創作的重要手段。然而任何好的手段,倘若學習者本身未能有所體認其階段性的目的,而把臨摹當作為終極的目標,都是過猶不及、適得其反,將會大大地妨礙學生的創作生命。

即便有良好技術,依然必須注意學術與實務並重。目前各大學的美術教育是否完全能培育出好的藝術家,已經面臨了許多挑戰。畢竟藝術思潮已經變化迅速,很多學生往往受到這些思潮影響,往往從傳統技術的粗略學習中就想快速跳離到只有觀念而無學術內涵的創作。我個人並不排斥當代前衛藝術,然而,我總認為藝術與技術兩者之間存在嚴肅與密切關係。作為一個大學的美術教育者,如何傳達適切技術,使他們能夠活用自己學習而來的技術,由此自由自在表現藝術,相當重要。當然,具備接納新思潮的心靈也是重要的。如果偏廢於一端,大學美術教育的走向也將面對嚴肅的考驗。

對於水墨教育與其創作的未來走向,我認為中國傳統水墨畫過於重視虛空抽象的理論如陰陽、氣韻、雅拙、意境……等所謂筆墨表現力的問題,反而忽略藝術原有的美感經驗與形式。向來只要一論述到水墨畫,往往首先浮現「筆墨」的問題。由筆墨引發許多表現上的水墨持質與內涵、地域性與國際性等爭論。但是,我認為這些問題主宰中國水墨畫長達千餘年之久,最終却流於文人的機趣,反而忽略了「時代面目」。過度論述筆墨時常受限筆墨的複雜技巧與內在特性,相對地,忽略了我們存在於社會當代的生命感受。有了這種時代感受,自然而然能自由驅使筆墨,由此產生的美感經驗與表現形式才能呼應時代精神。

 

小結

    台灣水墨畫經歷兩岸半世紀以上之長時期分隔,境遇各自不同。在台灣,水墨、油畫各自遭遇素材表現與其所背負傳統的差異。台灣的油畫創作在傳統斷裂與接續上並不明顯,水墨畫則經歷了日本統治台灣時期的長期壓抑,到了1949年以後得以再次復甦。水墨因為是紮根於我們中華文化傳統,傳統包袱自然比較重。但是,我認為過度注重為創新而新往往使得傳統受到忽視,過度注重傳統技術,使得創作者忽略個人的生命感受與時代感。水墨畫必須不斷反省過往,同時積極迎向未來的挑戰。現在,兩岸水墨畫同樣面臨著市場商業化的氾濫危機,大陸似乎相當嚴重,影響水墨藝術的正常發展,台灣則已經經歷過陣痛期。水墨畫具有濃厚的傳統性與地域性,然而如何具有文化傳統的同時,具備時代面貌。這正是在今天盲目國際化或者國際村的時代中,最須注意的課題。因此兩岸的水墨畫界應該以更高的視野,共同攜手眺望未來。